“嘿,昨晚半夜新爆出来的瓜你们看过了吗?”
谷音琪正收拾着工作台上散落的叶材,闻声抬起头。
开口说话的是站她斜对面的小宁,对方边拿手机拍着这节课程上做的花束,边聊热门八卦:“就是「美易」公关部‘招待客户’的那个瓜啦。”
“看啦看啦,嘁,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,脏得不要不要的。”另一个女同学阿竹面露不屑和嫌恶,转头问谷音琪,“诶七七,那公司是你们鹭城那边的对吧?”
谷音琪很快已经把桌面清理干净,无奈笑笑,顺着她们的话说:“对啊,真是给鹭城招黑了。”
同学们提起的新闻,谷音琪早上起床时也看见了,虽然有些关键词热搜被压了下去,但又有新的关键词冲上榜首。
简单概括一下,就是鹭城头部互联网公司「美易」爆出了桃色性丑闻,被指公司招待客户时会给客户组“贴贴高尔夫局”或“多人温泉局”,以此来与客户“维系良好关系”。
而丑闻泄出的原因,是一个客户的妻子在微博发小作文,控诉丈夫经常性嫖娼并包养高校女学生,她从丈夫的微信记录里翻出了许多来不及清理的聊天记录,其中光是「美易」的活动对接聊天记录就有不少,她还找到了藏在丈夫电脑私密文件夹里的情色自拍相片和视频。
小作文写得逻辑清晰条理分明,一下子宛如陨石撞地球,把「美易」的情色招待推上了风口浪尖。
那“阴阳怪”其实嘴巴挺严,谷音琪只参加过的那次并不知道他们是哪个公司,后来知道“阴阳怪”和韩哲前女友在同个公司,才知道做情色招待的公司是「美易」。
她把自己知道的情报,加上那天在电梯里的录音,一起放进sd卡,交给了韩哲去处理。
这次的丑闻事件韩哲有没有推波助澜,谷音琪不知道。
她希望有,帮前女友脱离苦海远离渣男,这样,或许他们能再续前缘。
经过花艺课程这五六天的相处,同学之间总有聊不完的话题,聊完了性丑闻,就聊山羊goat的票越来越难抽了,再聊喜剧大赛里的“皓史成双”cp好好嗑。
她们来自各地,小宁是广西人,姣好的身材曲线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已是两个娃娃的母亲,做了好多年全职主妇,现在想做点自己喜欢的副业;阿竹是住在杭州的视频博主,学花艺主要是想给vlog增加些主题,她说现在视频博主之间的内卷好厉害,得不停自我增值。
收拾完工作台和工具,她们陆续和花艺老师道别,老师笑着提醒她们明天是最后一天,不要迟到哦。
秋天天黑得快,走出写字楼,一阵阴冷高楼风袭来,把姑娘们手中的花束吹得摇摇摆摆。
谷音琪没忍住,捂嘴打了个喷嚏。
唔,沪市一入夜就好冷。
想吃一碗暖乎乎的馄饨面了。
等网约车的时候一行人刷着微博,有人说「美易」发声明了,指这件事是某几位员工的个人行为,公司不知情,他们已经第一时间约谈涉事员工,并辞退了多人。
网约车一辆辆驶过来,大家叁叁两两离开,只有谷音琪叫的车迟迟未到,再等了一会,司机打来电话说在路上刮蹭了,没法及时过来,麻烦她取消订单。
只好另外约车了,可前面排队还有好多人。
谷音琪被冷风吹得鼻涕泡泡快要冒出来,想着要不然干脆慢慢走回民宿算了,这时一辆圣诞绿的保时捷靠了过来,在她面前刹车停稳。
车没熄火,引擎嗡嗡声低鸣,车主直接下了车,撑着车顶,对着她笑得一副痞子样,“妹妹,怎么这么巧?”
谷音琪翻了个白眼,又重重叹了一口气,再剜了红发男人一个眼刀,“毕韦烽你是故意的吧?”
毕韦烽竖起叁根手指,“不不不,我对天发誓,这次真的是路过,我等下还得去别的地方。”
他看了看身后缓慢挪移的车龙,说:“这时候不好叫车吧,你要去哪?我送你过去。”
谷音琪如今心里坦坦荡荡,不用再在他面前演戏,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,拿手机在毕韦烽面前晃了晃,说:“我要去这里,你送我到这附近,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车就好。”
怎么说她都算是毕韦烽的“救命恩人”,蹭一下顺风车不过分吧。
毕韦烽是叁个月前来找她的。
那时候她在鹭城找了家花艺工作室上基础课,傍晚捧着课堂练习花束回到出租屋,一声“阿嫲”还没叫出口,沉大妹已经欣喜地叫她赶紧进屋。
谷音琪没想到家里有客人来,其中有一位还是“老朋友”。
毕韦烽不是一个人来的,他带了律师和助理,连姑姑谷丽和姑父纪鸿盛都从岛内赶了过来。
男律师刚起了个头,谷丽立刻激动地插嘴:“阿琪你记不记得救过这位大头家一命啊?是你爸妈走的那一年,在金瑶村那边的海边,你还记不记得啊?”
律师替毕韦烽把事情来龙去脉再讲了一遍,谷丽一直在旁边搭腔,说好人有好报的,阿琪你看,福气来了,现在有人来报恩了。
谷音琪一直没出声,敛了笑,满眼警惕,而坐沙发上的毕韦烽嘴角挂着不慌不忙的笑,像是在看她浑身如何一点点长出刺儿。
律师递出一张银行卡,说毕先生之前已经给那叁位渔民送了“礼物”,希望谷小姐也能收下,是毕先生一份小心意而已。
谷音琪捻起银行卡,问,里面有多少钱。
助理和律师看向毕韦烽,得到允许后,律师才笑着回答,一百万。
谷丽和纪鸿盛当场愣住了,魔怔似的一直念着“一百万啊一百万”,反而是沉大妹和孙女一样,渐渐收起了笑容。
谷音琪扯了扯嘴角,把卡推了回去,说:“既然是礼物,那我也有权利拒收的,对吧?”
沉大妹说了好几声“谢谢”,再用闽语说,年轻人你的心意我们心领了,这笔钱我们不能收的。
谷音琪本以为毕韦烽会难堪或生气,可他没有,反而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,笑得眉眼弯弯。
谷音琪正想骂他是不是来闹的,毕韦烽已经站起身,跟沉大妹鞠躬道别,拎着律师和助理往外走。
纪鸿盛这时反应过来,跳起来就要去拿那张银行卡,沉大妹急忙拦住他,说这钱是不能收的。
谷音琪在屋子里走了两个来回,被毕韦烽的莫名其妙弄得有些心烦气躁,索性抓起银行卡,跑下楼追了上去。
到楼下时毕韦烽正站在车旁抽烟,谷音琪把银行卡递给他,“你来送‘礼物’,是你自己的意思,还是其他人的意思?”
毕韦烽没回答他这个问题,吐了口烟,反问道:“谷音琪,上次我来找你,你是真的没认出我吗?”
谷音琪安静看了他一会,才摇摇头,说:“事情我记得,但你的样子我没记住,你当时不是染这红头发吧?”
“那这片胎记呢?”毕韦烽扯起自己的刘海,露出那片淡青。
谷音琪还是摇头:“可能你自己不知道,当时你被海水泡得没了人形,快脱了层皮,跟现在的样子相差好多。”
而且她跟毕韦烽拢共就见过那两次面,后来连他五官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能记得,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一头红发。
毕韦烽一噎,竟哈哈大笑起来,笑得指尖的烟灰都落下来了。
谷音琪一直都觉得这人疯疯癫癫的让人猜不透,丢下一句“不要再来找我了”,转身要走。
毕韦烽喊住她,说如果她不收,这银行卡他会让人送去她姑姑家。
“看得出,你姑父应该挺想要这笔钱的啊。”他掐了烟,拿起那张银行卡在手指间把玩。
这笔巨款要是给了纪鸿盛,那他可得飘上天。
谷音琪被他激得咬牙,扯起嘴角笑道:“毕老板,世界上有很多比我更需要帮助的女孩,你真想给我这笔钱,那就直接帮我捐了吧。谢谢了哟。”
十月底的一天,谷音琪回家时又见到毕韦烽,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闽语和阿嫲聊得好开心。
那次他给她带来了捐赠证书,这疯子真把那笔钱捐给山区里的小娃娃们了。
……
保时捷能开再快也没用,一样堵死在周五的晚高峰里。
逼仄低矮的车厢内很安静,两人都没说话,毕韦烽耳朵里全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,他其实不像想象中的那么轻松自在,手指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方向盘,连咽口水都怕动静太大。
刚才他开车经过那栋写字楼,车速不算快,余光里有熟悉的面孔一晃而过,他心脏骤然窜得飞快,想说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得已经出现幻觉。
他和韩哲不一样,他是个不讲规则的,车子好似一条鲶鱼在车道之间钻来钻去,变道调头,再开回写字楼前,才发现没有认错人。
只不过,谷音琪把一头棕红长发剪了,如今是齐耳黑短直发。
毕韦烽找话题想跟女孩聊:“怎么剪头发了?”
“想剪就剪呗。”
“奶奶最近身体如何啊?”
“还可以。”
“我看了最新那期「大妹日记」,她现在跳舞跳得挺好。”
“嗯哼。”
毕韦烽没有气馁,再继续问:“你是来上花艺课的?”
“嗯哼。”
“上到哪一天?”
“明天。”
“那明晚……一起吃顿饭?”
谷音琪侧过脸睨他,干净利落地拒绝:“不要。”
心脏像被刺儿扎了一下,毕韦烽回瞪她一眼:“谷音琪,你要不要这么狠?”
“又不是第一次拒绝你了。”
谷音琪皱了皱鼻尖,说:“毕老板你高抬贵手好不好,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了。”
毕韦烽哑声道:“朋友之间连吃顿饭也不行吗?你都没跟韩哲在一起了。”
“我跟你还算不上朋友吧?”
谷音琪回过头看车外缓慢游移的车尾灯,话语也变得很慢,“要是被他知道了,他有可能心里会难受的。”
那根刺儿还在继续往心头肉里钻。
毕韦烽忍着又酸又麻的痛,故作轻松地嗤笑一声,嘴硬道:“你想太多了,可别把韩哲当成那么深情的一个人,他在男女感情方面很薄情的……”
最近韩哲竟然和魏梦晴又有了联系,毕韦烽见过几次对方给韩哲打电话,韩哲出去接了,弄得神神秘秘的。
毕韦烽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,竟有点为谷音琪抱不平。
车厢内又安静了下来,半晌,毕韦烽才听到旁边传来一句,“哦,是吗?”
她的声音里没什么情绪,像被放进冰箱里的一杯白开水,无色无味,但一点点的失去温度。
谷音琪微垂着脑袋,半张脸埋进花束中,淡声道:“是这样的话,那就太好了。”
之后一路无言,无论毕韦烽再说什么,谷音琪只用“嗯嗯啊啊”地回复他。
下车时谷音琪又丢下一句“不要再找我了”,砰一声摔上车门,大步往前走。
毕韦烽心里挫败,长叹一口气后点了根烟,调头往自己的目的地开。
赵宁这时来了电话,问他人到哪了,大家都到齐了,就差他一人。
毕韦烽瞥了眼后视镜,但哪还能看得到人。
他问赵宁:“老韩人呢?”
“在我旁边呢。”
“你把电话给他。”
“哦。”
很快韩哲接过电话,“找我?”
“嗯……那什么……”毕韦烽罕见的吞吞吐吐,到底没把偶遇谷音琪的事说出来,“没事没事,等会再说。”
赵宁很醒目,落座时坐在韩哲旁边,这样就留下一个空位给毕韦烽,也正好能隔开他俩。
虽然这几个月俩兄弟没上演反目成仇的戏码,赵宁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得出在相安无事的下方藏着暗涌。
毕韦烽来了,菜肴陆续上桌,碰杯声铿锵。
赵宁发现,今晚的毕韦烽成了另一个韩哲,一直不出声,闷声灌酒吃菜。
酒过叁巡,毕韦烽明显有了酒意,赵宁和其他几人互看一眼,想着要不要先给他叫代驾把他送回boss或家里。
再过了一会,韩哲接了个电话,他表情没什么变化,声音平平:“魏梦晴?……好,稍等,这边有点吵,我出去外面接听。”
等韩哲走出包厢,一桌子
人激动地讨论韩哲是不是和前女友复合了。
毕韦烽更难受了,又灌了半杯洋酒。
他觉得自己是在场唯一一个人知道谷音琪跟过韩哲,凭什么韩哲就能开始新生活,谷音琪还要陷在泥泞里,连正正常常去吃顿饭都不敢?
五分钟后韩哲回来了,还没坐下,就见面红耳赤的毕韦烽蓦地站起身。
赵宁心想坏了坏了,肯定要出事。
果不其然,毕韦烽冲着韩哲问:“你……你是不是和魏梦晴重新在一起了?”
他起身起得猛,酒杯被撞翻,酒液在桌布上洇开一片铁锈红。
韩哲双眸拉得狭长,缓缓站起身,直视着毕韦烽,“你醉了。”
“对对对,疯子你醉了。”夹在两人中间的赵宁也站起身,想把两人隔开一段距离,“吃饭吃得好好的,你又发什么疯?”
毕韦烽拨开赵宁的手,又问了韩哲一次:“你是不是和魏梦晴又在一块了?”
这次没等韩哲回应,毕韦烽继续说:“是的话,我就要认真追谷音琪了。”